小时候,家里穷,过八月十五,父亲到几里外的大队供销社,花一块钱买回两块月饼,到了晚上,吃罢晚饭,我们一家坐在当院的凉棚下,父亲把月饼一切四牙,我们全家六七口人就尝到了新鲜的月饼。一牙月饼三口两口就吃光了,吃完,咂吧砸吧嘴,还想再回味回味。
可别说,那时的五仁月饼虽然一块只要五毛钱,但就是好吃,不只是饥饿的原因,不只是稀缺的缘故,那时的月饼做得真真正正的好。面皮烘烤得不软不硬,里面包着花生、核桃、冰糖、青丝等,吃起来咸甜适中,香酥可口。吃完了,抬头看天,看银盘似的月亮,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桂花树,看不到父亲所讲的弯腰树下砍柴人的影子,但是,小小童心仍然感到世界是那般的新奇和美好。
如今,我在南方,看见自家里放着的两盒月饼,一点想吃的意思都没有。我不喜欢软塌塌的馅,不喜欢豆沙馅,不喜欢果酱馅,不喜欢蛋黄馅,不喜欢鲍鱼馅。不喜欢色素,不喜欢香精,不喜欢添加剂。不管它的包装多么精美,不管它一块值几十上百。在这个传统佳节,要说我想吃的,除了幻想能吃到童年的那种质朴而味美的五仁月饼,还有就是想吃焦馍。
没有分田到户的时候,每当到中秋来临,生产队里的芝麻多已收割,劳力们把芝麻棵扎成小捆,三四捆互相靠着,立在稻场里晾晒。曝晒一天两天,青青的紧闭的芝麻蒴便张嘴了,人们在平整干净的场地上铺一块被单或者塑料单,再拿过来一捆芝麻,把芝麻捆倒过来,芝麻棵头朝下,用手轻轻一拍,便听到从芝麻蒴里芝麻洒落的簌簌声,似有一股小溪流潺潺而下。我们管这种劳动叫“磕芝麻”,把劳动中看到的这种现象叫“芝麻流”。头遍流下的芝麻最饱满,生产队一般都会分给各家各户一点拿回家做焦馍。不过,还没等分,在稻场戏耍的孩子们便不顾大人的呵斥,馋皮赖脸在芝麻堆上抓一把,跑到一边,从这个手心徐徐流到那个手心,用嘴吹去干燥的叶子和灰渣子,剩下干净油亮的芝麻,攥在手心,想吃了,伸出舌尖舔一点到嘴里,细细地嚼,也是满口清香。
有时大人看管得紧,我们就偷偷摘芝麻棵上最底下的芝麻蒴,摘一大把,捅到口袋里当零食吃。吃的时候,我们把芝麻蒴一掰两半,左手捏住一半,用右手食指指甲扣开芝麻蒴的封皮,里面露出一排芝麻粒,我们对准嘴巴,轻轻一搕,几星芝麻粒便迸到了嘴里。嚼来虽解不了大馋,但在没吃没喝的年代,对于满足口腹之欲也是聊胜于无的。
话说芝麻分到了家里,母亲拿簸箕簸干净,然后和好面,放好盐,再把芝麻和在面里。另外,母亲从自家菜园采一把花椒叶,洗净,切碎,搋进面里。母亲把搋熟活的面分成一疙瘩一疙瘩的,擀成一个个像电饭锅口径那样大小的圆圆的薄薄的面片儿,最后烧锅开始炕。锅底烧的是树枝干柴,容易控制火候,母亲就不紧不慢地操弄着。面皮儿放锅里不用浇油,直接在热锅里翻过来翻过去炕,直到炕得焦黄,闻得到芝麻的香味,花椒叶的香味,小麦面的香味。出锅的焦馍冷凉一点口感更好,可是馋嘴的孩子等不及,我们闻香而动,拿起一块刚刚炕好的焦馍就吃起来。母亲炕的焦馍焦香焦香的,酥脆酥脆的,到嘴一嚼都是渣儿,再嚼满口香。母亲炕的焦馍是除了月饼之外,我们过中秋节不用花钱而能享受到更多口福的金不换食品。
母亲一次炕十几张焦馍,一天两天吃不完,或是不舍得吃完,母亲就把焦馍放在筛子里,再放在米缸里。我们饿了,馋了,就拿出一张,一分几牙,我们姊妹几个好打打牙祭。隔不到两天,焦馍不焦了,皮了,我们趁母亲烧锅做饭时,拿到锅门脸上烤烤,这样,焦馍除了有焦香味儿,还有一股子燎烟子味儿,但是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儿。
回不去的童年,回不了的家乡。八月十五,我哪里再能吃到带着乡土风味的圆圆的焦馍啊。